民主派在區議會選舉中大勝,港人一雪前恥,洗去反送中半年以來民意屢遭強暴的屈辱。建制派倒下,民主派席捲全港九成(87%)席位,光復17區的話事權,判了民意勝訴,還回香港尊嚴,是建制派壟斷區會12年後一舉變天。當中更有一個創舉,就是多個鄉郊區的老牌親建制鄉事巨頭紛紛敗北。元朗十八鄉是個典型,轄下5個選區之中,有4個盤踞多年的鄉紳落馬,由4名20多歲的民主派年青素人接掌,刷新區選歷史。
素人推倒鄉事巨人,不只發生在十八鄉,其他選區也有不少例子,在香港民主運動里程中具獨特意義,為運動帶來了契機和挑戰。此處以元朗十八鄉為典型作出探討。
十八鄉在今屆區選中尤為亮眼,因為被視為警鄉黑合謀的721襲擊事件正發生在此區。同時,上屆十八鄉轄下所有選區全部是鄉事派自動當選。此區自1991年設選區以來,鄉事勢力堅固,從未有民主派挑戰。
素人推倒鄉事巨頭啟民運新階段
今屆乘著反送中掀起的民主覺醒颶風,年青人圖掌區議會的政治平台,紛紛落場打白區,令十八鄉首次出現民主派年青素人對決鄉事領袖,一場逆水戰竟由年青素大勝——鄉紳父子梁福元、梁明堅齊墮馬,得票大幅落後民主派對手,例如十八鄉中的方浩軒以4,013高票當選,多出對手梁堅明逾1500票;元龍選區張秀賢亦較牽涉入721事件的現任元朗區議會副主席、親建制經民聯王威信多近900票。即使唯一落敗的十八鄉北素人劉晉宇,得票率高達4成半,只差近300票之微,敗給現任元朗區議會主席、鄉事派新生代精英沈豪傑。
這情況不只見於十八鄉,鄉郊選區亦多例。大埔滘選區由大埔民主聯盟的36歲教師毛家俊,擊敗連續4屆自動當選、屬新界社團聯會的原居民陳笑權;北區皇后山選區由素人羅庭德戰勝屬民建聯的龍躍頭原居民鄧根年。
十八鄉5名民主派年青素人參選區議會創下歷史性佳績,4人當選:李俊威(左一)、張秀賢(左二)、方浩軒(右二)、司徒博文(右一),方及司徒二人更戰勝鄉事巨頭父子。劉晉宇(中)雖然落敗,卻高票而歸。 |
把握良機協助鄉郊民主革新
長期由親建制鄉事派主導的鄉郊,首次大規模迎進民主力量,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民主發展拓闊至鄉郊,推動鄉郊革新。此機不可失的原因有三:
一、鄉郊發展與管治跟香港整體發展密切相關,涉及一大堆全港性的城鄉關係問題,如可持續發展與鄉郊保育、被視為官商鄉黑所涉土地資源、丁權關乎的社會公義與保障原居民權益之間的拉鋸、農業政策、生態與圍村古蹟保護等,過去因鄉事勢力獨大,難尋較公平的另類出路。民主派今次晉身鄉郊區會後,便有民意基礎和資源在地區探索和推動這些難題的解決方案,有望突破鄉紳主導政策,轉為更重視普通村民意見,減少偏袒既有利益集團。
二、鄉村是個相對獨立的管治體系,由村代表(俗稱村長)處理村務,村長又組成鄉事委員會看顧鄉村政策,但村管治的選舉和運作缺乏透明度和問責性,如朱凱迪、司馬文等人就倡議鄉郊體制改革,令其更能反映鄉郊民意,但預期改革定必受到鄉紳抗拒,必須有村民廣泛支持才能實現。隨著民主派區議員踏足鄉政,有助探索鄉郊改革,鼓勵村民關注和參與村內事務,這將有助香港民主發展,減弱鄉事派對整體社會民主化的阻撓。
三、今次民主派在鄉郊選區勝出只是微勝,難掉以輕心,得票率比鄉事派只多出幾個百分點,鄉事派仍佔近半的民心。以十八鄉為例,5個選區的民主派得票率平均為52.6%,只輕微高於鄉事派的45.8%。即是說,鄉事勢力仍近半。其中,十八鄉東民主派李俊威更屬險勝,因為鄉事派二人出選,分薄了票源,否則票源集中一人,李俊威就會僅以150票敗北。未來4年民主派在鄉郊透過優質的地區工作和民主賦權,才能鞏固和擴大鄉郊的支持力量,鄉郊民主化才能持續發展。
挑戰重大:鄉郊民情矛盾複雜
然而,民主派素人區議員的鄉郊工作將見不少挑戰,因為鄉郊民情矛盾複雜,對民主派欲迎還拒,對他們進來孰利孰弊,存有憂慮。
區選大勝翌日,筆者坐上一部由十八鄉東的小巴出市中心,聽到一位村民司機叔叔,感嘆地跟乘客談論著區選結果:「佢搞動物丫嘛,選到囉。本來係郭靜然o既,唉!啲人又話佢鄉黑……」
語氣無奈。當中提及的郭靜然是建制派參選人,原本在反送中運動前,已經展開在十八鄉東的選舉工程,但她曾是捲入721事件的王威信的助理,亦與王一起推動元朗足球運動,721事件後,她的選情受到拖累,被村民視為鄉黑一幫,遂轉區參選。及後,民主派年青素人李俊威到此打白區並勝出。
保障動物權益是李俊威的政綱之一,文宣中常見他與愛犬合照,也許小巴司機叔叔對此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只記得他是「搞動物」的。事實上,在鄉村內,關心流浪貓狗的以年青人居多,上年紀的多不理會,甚至覺得多餘。這可見,年長村民對民主派年青素人成為他們的代議士,感到格格不入。
鄉村既是一個較獨立的管治體係,某程度自外於全港性的公共管治,有些情況連政府也無權置喙,例如村屬私人地方,若有荒廢的私人地帶,村民在此丟棄垃圾或傾倒坭頭,如果村長不理,食環署無權處理私人地帶。
視外來民主派力量入侵家園,阻安居樂業
所以,鄉村群體享受某程度的自治,自我保衞心態強,對於村外的管治機構(如區議會)存在戒心。過往,因鄉事勢力主導鄉郊,選出的區議員都是自己的父老鄉紳,就能保護鄉村利益,在全港性的政策上,可以擋住政府。
區會變天後,村民面對民主派外來人過問鄉村。
以十八鄉為例,4位當選的民主派素人,3位就不是本鄉人士——元龍張秀賢和十八鄉西司徒博文來自屯門,非元朗鄉人;十八鄉中選區方浩軒雖然居於選區內,但住新型中產屋苑,是元朗市區人非鄉民。餘下一位十八鄉東李俊威雖屬鄉人,居於水蕉老圍,但他原本來自市區,只是5年前因愛好鄉郊生活,舉家從自鴨脷洲遷來。
在村民眼中,或會有家園被入侵、被管治的感覺,失卻安全感,這正是鄉民司機叔叔的感嘆由來。
一位住十八鄉西水蕉新村的30多歲年青原居民Sue(化名),就認同鄉民對外來人干預鄉村有「好大危機感」,尤其是年長一輩。
Sue跟許多年青人一樣,支持民主派參選人,因感現有鄉郊區議員長年沒有解決村內問題,如垃圾站滿瀉、鄉黑包庇村內販毒、小巴大幅加價無從過問等,而且不滿者不乏年長村民,他們一樣期望轉變。結果,空降此區十八鄉西的司徒博文勝出,區內盤踞區議會多年的鄉事巨頭梁福元落敗。
但Sue同時指出了年長鄉民的矛盾心情,雖然不喜歡鄉紳區議員,郤又憂慮民主派外來人會破壞他們安居樂業的生活,會削去他們的既有利益,有長者擔心「他們(民主派)會唔會搞(掃除)僭建、搞(廢除)丁權」?
村民的憂慮可以理解,村內的祖業和生活資源使他們可以安然地自外於市區一個失效而吃人的市場。舉例說,一般村民家族都擁有一、兩幢村屋作居所,興建一幢3層高每層700呎單位的村屋,只需約200萬元,村內的車位月租只需500元,這是鄉村自擁土地,得以避開香港無良的天價房產、動輒以千萬只換來蚊型住所的慘況。因此,年長弱勢村民擔心現有的安樂生活會否隨著政治變化而消失。
鄉村內沒有權勢的平民,相對市區人而言,某程度算是弱勢。十八鄉東當選人李俊威,就提到鄉村人享有的資源較城市人少,所以容易愛便宜,造就了建制派蛇齋餅糭能成功籠絡人心。
一銀兩面:一旦滅村民主派乃維護弱勢公義的力量
但一銀兩面,抗拒民主派的村民,卻不察覺鄉事父老壟斷管治同樣帶來危機——政府滅村怎辦?
香港無止境每天接收150個內地單程證名額的新移民,港府不為迫爆的小島設人口上限,覓地建屋成了響亮的政策口號。另外,近年出現大陸食品安全問題,自然保育又漸受重視,以致社會出現復育農業訴求,卻又不見政府積極和應,因此鄉郊土地會是收地目標,一旦滅村,就會出現像菜園村和新界東北的矛盾和糾纏。
滅村也包括地產商屯地、結連新界權貴鄉紳協助收地,所得利益必定大幅惠及權貴,弱勢村民從鄉郊流徙到市區,他們和下一代就要成為瘋狂樓市的暴虐對象。
留意時事的村民其實明白這點。一位居住十八鄉東塘頭埔村的50多歲居民安姨(化名),被問到一旦滅村的反應時,就表達無奈,還引述一名鄉事領袖曾在新聞中說過,一旦地產商來收地,「只要個價好就賣(地)」。弱勢鄉里如何棲身?安姨帶著怨氣道:「佢(鄉紳)理得你呀!」
但對滅村存在危機感的只是少數。Sue說村裏很多人,尤其年長者,因知識水平不高而不察覺問題,並很信任村長,不會想到有天會被出賣。
這正是民主派踏足鄉郊區議會面對的矛盾民情:一方面害怕社會公義的訴求會奪去其既得利益,同時面對村內管治不善和官商鄉黑連結時,外來的民主力量卻又是保障公平的出路。
鄉村保守打壓異見難啟基層民主化
鄉村內部雖然一人一票選村長,但並沒有公平而開放的政治氣氛,鄉紳長年壟斷權力,形成村內的保守思維,甚少或不敢有異見。Sue舉例說,曾有村內原居民不滿現有村政而參選村長,結果遭人毆打,村民的反應竟是:「佢抵打啦,古古怪怪(表達異見)!」區選前,Sue為了支持民主派候選人而幫手助選,但都低調行事,免招麻煩,把文宣單張派進村戶信箱,都在晚上10點過後才進行,不好張揚。
Sue明白到要民主變革,不單是換一個民主派區議員便成事,而要村內由下而上民主化,才是鄉郊善治的出路,但卻感到十分困難,因為鄉紳權力太大,多數村民不敢發聲。
民主派要克服的兩大難點及行動建議
綜合言之,民主派的鄉郊工作難點有二:村人抗拒外人過問管治/公民意識強、期待民主變革的村民未成多數,難敵村內保守政治氣氛。
這正是民主派要面對的挑戰。這裏嘗試分享一點建議,拋磚引玉供代議士們作更多探討和行動:
大原則:連結與賦權(Engage and Empower)
與鄉郊居民進行連結和賦權,締造區議員與鄉村同行的「伙伴關係」,讓他們知道區議員是協作者(facilitator),是來支援他們改善生活,達至共同福祉,並非來吞噬他們。同時協助城市人了解鄉郊對社會發展的貢獻,協助鄉郊持續發揮作用,達至城鄉共存共榮。
具體操作一:與村長連結與賦權
拜會各村村長,定期茶聚,以了解村內問題,辨識哪些是難以解決而須區議員支援的。在村管治方面,協助提升村長能力和問責意識,例如加強認識相關法律(內衛生、交通等事務),使村長有更多解難方案幫助村民。
具體操作二:與普通村民連結與賦權
1. 了解及回應村民需要
村民大概有三類:原居民、非原居民但祖輩落戶村內多年的村民、外來租客。他們各有不同需要,例如原居民中有需要照料的長者;有的非原居民需要公屋;外來租客可能不滿村內衛生或交通等狀況而求助無門,因為以過客身份未必方便求助村長。區議員找出適切的回應方案,例如已有當選議員計劃提供流動醫療服務協助長者村民。另可考慮安排受薪工作員或義工陪診出村。
2. 推動村民參與村內或地區活動和事務,以促進社區歸屬感,開創分享和互助文化,提高公民意識。活動可分軟性和硬性。
軟性活動:
a. 現時許多區議員會印製月曆給居民,可以設計能夠凝聚居民的內容,例如收集居民(包括兒童)的畫作、攝影作品、手工藝品照片等,印上作者名字,推動村民和市區街坊欣賞和分享技能,加強鄰舍關係。內容也可以是介紹鄉村古蹟、郊遊點、區內公共設施服務、區內人物專訪;甚或印上關於民主、自由、人權的金句和發展史,廣推公民教育。(註:每年區議會給地區的公民教育委員會撥款,大量資助十一國慶和慶回歸活動,或回內地交流,接受洗腦工程。)
b. 近年流行探索非以商業利潤為單一目標的另類經濟模式,推廣其他價值如生產者與消費者互助;有機健康農作物及手作食物;以合作社或市集形式互換商品,強化社區關係。可以協助鄉郊組織市集,讓城鄉居民互享資源,如健康菜蔬和手作達人的手藝品等。
硬性活動
探索各類賦權活動,激發村民關注和參與改善村內及社區事務,提升公民意識、公民責任感和社區歸屬感。可以邀請資深區議員、從政人、社區工作者或社運人士,分享地區賦權經驗,構思創新賦權方式。暫時想到的例如是法律講座,讓居民了解村內衛生、交通等事務的法例和運作,遇到難題時,個人首先主動找相關部門跟進;對於持久的難題,可由活躍村民充任協作者,記錄情況,再搜集其他村民意見向區議員或政府反映,有效利用社交媒體作溝通平台。當村民日漸關注並參與村內事務時,有望啟動發聲文化,突破村內保守氣氛,給予村長壓力改善管治。
具體操作三:成立鄉郊革新聯盟
近年逐漸出現改革鄉郊管治體制的聲音。今年一月的鄉郊代表(村長)選舉,民主派朱凱迪及司馬文等六人參選,並發起《綠色鄉村約章》倡議革新鄉政。六人中包括本身為原居民的香港眾志常委廖偉濂;今次區會選舉,挑戰鄉郊區落敗的年青素人,不少取得高票,如上水的侯曉彤,本身亦倡議革新鄉郊,其政綱列出了詳細改革方案。
因此,同路人可以廣泛聯合鄉村內支持民主派的村民,推動成立鄉郊革新聯盟。其中,鄉郊區議員起著重要的支援、溝通和參與角色,讓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像Sue和安姨,有機會加入其中,認識民主參與的意義,分享參與村內事務的經驗,一旦有村民因就鄉政發聲,甚或參選村長而遭到打壓時,也有團體力量支援。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區選大勝讓民主派踏足鄉郊區政,誠屬良機以轉化鄉郊政治和生活面貌,助保育鄉村,復育農業。這不單實現城鄉共存共榮,更增強香港自治實力,例如復育農業可減低過度倚靠大陸供港糧食而存在的糧食安全和政治操控危機;同時亦有機會推動鄉郊民主化,減低鄉事勢力對整體社會爭取民主的阻力。過程不是要戰勝或消滅鄉事派,而是令他們知道民主價值與他們的切身福祉息息相關,最後都成為了民主派。
路遠漫長,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與區會新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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